心守大智 潜沉若愚

著名闽籍书法家林樾

书法家林樾先生大抵是一个厚古怀旧的人。对于曾经写过的只言片语，或者是各方收集起来的墨宝法帖，但凡觉得有可称道之处，便会珍藏起来。年复一年，时间久了，家里的墨柜书匣也就多了，实在没处放，床底也可以是储物的好地方。

他说这些纸张书册，家里地方再小，收拾整理一番总能腾出位置的。但他遨游在书法的天地里七十余载，想尽览笔墨线条之精粹，畅享浓淡干湿之淋漓，把心的空间拾掇再拾掇、整顿再整顿，却始终只发出“佛寿称无量，我生识有涯”心余力绌的嗟叹。

书法之烟云浩淼，辰星璀璨，并非一人之力，一时之功便可囊尽其中，若能在有限的时间里，抓住其中的一缕奥妙，反复斟酌揣摩，并终成大境界，便也心满意足了。林樾便是在这书法朝圣路上的一名苦行僧。

出生于书香世家，故居大厅上金漆牌匾林立，亦有典当商客，家传吉光片羽之古董。于字画书卷的浸染，林樾自小就受到了家学渊源的熏陶，一手好字自是水到渠成。读小学时，他的书法临帖作品被老师贴上墙当做榜样，这是他首次真切地感受到书法所带来的成就感，小小的愉悦无形中将他引向了书法的殿堂。后又曾向厦门知名书法家罗某前辈等请学，无疑又令其书艺经历得到了柳暗花明的提升。

无冥冥之志，无昭昭之功。对于书法，他有飞蛾扑火般奔放热情，也有熬清守淡的工匠精神。林樾有感于颜体书法结构的方正茂密，笔画横轻竖重，笔力雄强圆厚，气势庄严凛然，有如“如倚戟天门，点画掷地有声”，便在术业上专攻楷书。一入书门深似海，他精研颜真卿《多宝塔碑》诸名帖，又遍临汉魏碑本和清代钱南园、近代吴熙载和现代邓散木等名家字帖，潜入楷书并使其得到造微入妙的气质和功力。他昼夜临池，轻蘸浓墨，反复琢磨，将天地山川的神韵吸入笔端，于方寸宣纸中释放出内心的奔狂倔放，只为“一辈子做好一件事”。

朝圣的路上，不尽是坦途。文革期间破四旧，一切与老祖宗有关的东西都被视为“牛鬼蛇神”。林樾没了可供参考、临摹的碑帖，而同时万幸中于民间得到一本几寸厚的《金石大字典》，便顺势而为，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好在那混沌的年代叠起心，经奋战几个月的日夜，终用钢板蜡纸誊抄复写油印成册，后逐一分给数十同好者，各个如获至宝。虽然物质上的条件艰苦，但只要能填饱精神上的空肚，林樾觉得这就是上天在非常时期赐予他的恩赐。他随遇而安、苦中作乐，数十年的安贫乐道为书法技艺由量到质的飞跃作了厚实的铺陈。

不知是楷书练就了他坚忍沉稳，还是他的温润随和契合了楷书的特性，岁月打磨，字如其人，见字如晤。常与之交游的人都知道林樾性情敦厚、温稳严谨、言行相顾，“诚正容与中又洒脱诙谐，与人交直见性情”。他待书法这个忘年“老友”亦是如此。楷书不比行书、草书，可随性洒脱、笔墨恣意，尤其是小楷，往往下笔千字、洋洒万言，更需谨小慎微，容不得一丝马虎。但写一字，林樾都要求兴酣落墨、蓄势而发，一笔一画，长短相依，横斜相间，粗细相扶，浓淡相宜，虚实相生，干湿相承。若是累了，则立即休笔，决不图一时之快，乱大局于转瞬。其字之茂朴雄强、厚沉刚劲，如有蒲苇纫如丝之志，磐石无转移之意。八闽书坛名家林坚璋有评：“一竖、一撇，勾勒有序，铁画银钩。”香港知名书法家庄杰镇亦评曰：“纵观其书法，如碑如帖，书格正大静逸，富有晋唐大家之古典美；书品有诗有文，古道照人，充满唐诗宋词之文学美；笔墨提按使转、点画撇捺，表现刀刻笔耕之金石之美。”近来，林樾沉醉于佛家典籍之空明淡远，勤笃抄录。谈得兴起，他翻出近作《心经》一幅，蓝底金字，果然笔墨出尘，万象妙造，从字里行间所能体味到的，是初春新茗的回味隽永，是十年陈酿的清冽甘醇，是百年峭柏的苍劲浑厚，味永意丰。

怀抱古今而心游天地，他自叹“终生游艺而不知老将至”。时光渐渐老去，但他的字却如老树新芽，益发显示鲜嫩的活力、老辣的厚度。他不轻易与人书写，也不轻易参加书法比赛。世相虚浮，在书风日益聒噪的今日，他甘守几许清欢，不随世碌碌，不随人作计，静心潜藏，笔耕自在。心有明月，清泉在怀，得脱世俗名利的樊笼，于他而言，哪里都是钟南山，哪里都是桃花源。因而看他的字，笔墨线条简畅而不虚华，点画精到而灵动自如，章法浑融而不失轻盈，气息高古而余音绕梁。以心造境，以字传情，细细品味，还多了一种“宠辱不惊，闲看庭前花开花落；去留无意，漫随天外云卷云舒”的旷达悠远。

淡泊明志，宁静致远。林樾常叹自身秉性钝鲁，虽葆有自省，但寸进无多。然铁杵磨针，绳锯木断，水滴石穿，贵在坚持；蝉之蛰伏，为夏耳鸣，振聋发聩，难在隐忍。七十年的光阴荏苒，不鸣则已，一鸣惊人。因不忍璞玉雪藏，在同好艺友的再三邀请下，其作品一入世，登上的便是全国性和国际性的书展，好评初潮。时光易老而笔墨长存，其后又出版有《林樾书法集》，篇篇盈尺乾坤，字字风光隐隐，是其甘苦人生的春秋实录。

据悉，一日，听一首好曲，以书画助兴。再品《林樾书法集》，翻至《清朱柏庐 治家格言》一篇，惊觉此乃重新书写后黏贴于上的，对其敬佩不禁更上一重：林老先生治学处世之严谨，可见一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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